第13章怪谈

我从小就喜欢怪谈。从形形色色的人们口中听闻各式各样的怪谈。从琳瑯满目的书籍得知千奇百怪的怪谈。说我记得一千则怪谈也不夸张,像这样既神祕,同时又让人感到严肃的话题,除了怪谈以外,恐怕在这世上也是绝无仅有。当青色蚊帐外浮现灰色的女子幻影时,或是昏暗的行灯阴影处,一位骨瘦如柴的按摩师弓着背突然咚的一声坐在那里时,我藉由这些神祕体验察觉到神明的存在。

小时候,常说怪谈故事给我听的人是祖母。每当夜晚来临,油灯在黑暗中燃亮,发散的光芒看起来十分神祕,我钻入暖被炉听祖母讲述怪谈,有时候枕着祖母的膝盖像是做梦似地沉醉在祖母的怪谈故事中,好羡慕那时候的自己。当祖母微皱着眉,低声喃喃细语说着怪谈的时候,微光中祖母的脸庞有着神圣感,即便是现在我仍会怀抱着严肃的心情回想着那样的情景。

那时候的我,简直是耽溺在怪谈故事里,至今我依然喜欢怪谈,因此我热衷创作怪谈故事。我有个癖好,即便是有点不寻常的事物(也许是我的生活过于平凡吧)我也会立刻把它当成怪谈。我想这是个好习惯,因为对于神祕的怪谈这是心怀敬意的表现,现在的科学家们会说“怪谈是啥东西?”接着一笑置之,我认为这种态度对怪谈来说是很失礼的。

所以说我知道各式各样的怪谈,同时又遭遇了五花八门的怪谈也是事实。

首先我来讲一则最近我经历到的怪谈“披风外套化身妖怪的故事”。

【一夜之间变老的披风外套】

那是个秋颱来袭的严寒日子。

──抖抖抖抖,哇喔好冷──

──哈哈哈─啾,我感冒了,哇喔好冷──

──都起鸡皮疙瘩了,家中如果能泡个热水澡多好,哇喔好冷──

我们一窝蜂闹烘烘地冲进玄关,放学超开心的。

──啊──

发出奇怪哀号声的人是我。

──披风外套不见了──

我发出鼻音。

──我知道喔──

──什么?你知道?说来听听──

──我暂时将它寄放在当铺了──

──开什么玩笑?──

──不,是真的喔──

──你少来这一套──

──不信的话,就慢慢找吧──

──用不着你操心──

──你可以去当铺瞧一瞧,好端端地佔据着仓库一角──

──再啰嗦,小心我揍你喔!──

──哎呀,你生气啦,好可怜喔!──

──早点回去吧,不想再听你那些蠢话──

──你一定感觉很冷吧?

──你怎么还在这里?快点回去吧!“不早点回去的话你母亲会担心喔。”(以朗读口吻说着)──

──不妨,慢慢地找一找,好痛──

──呿,你说什么?用不着在那边废话!──

──话说回来,披风外套,或许此刻正在某处晃蕩呢?──

我还不曾这样被惹恼过,我很笃定披风外套是被某人藏起来。像“把披风外套藏起来”这样的恶作剧,也是有奇怪的家伙会做出这种事吧,偏偏选在如此寒冷的日子里。

这个是非常寒冷的日子。

加上风又非常大。

首先,从黑板的背面开始找。

──没有──

接着是暖炉里面。

──没有──

课桌里面。

──没有──

最后在教室四周墙壁绕了一圈。

──依然毫无所获──

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。不是被藏起来的,是谁搞错了外套吧,搞不好是班上的某个冒失鬼拿走的。就是他──就是他,就是他,就是有那样的冒失鬼,就连火星和月亮也分不清楚的冒失鬼才会干出这种事,算了,真是个无聊的家伙。

明天敢来学校试试看,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,那个可恶的家伙。

我怒气沖沖地飞奔到外头去。

──好冷──

──什么嘛,混蛋──

我像散弹似的以敏捷的步伐跑出去。

──喂,你为何穿错外套?──

──那那那那我我我我──

──你好歹说句话啊!──

──要我说什么?──

──外套啊!外套──

──外套怎么回事?──

──怎么回事?我倒要问你啊──

──我什么也不知道──

因此,假使我跟那家伙说了这些,那家伙必然一脸迷惑的表情,然后推说“拿走外套的人不是我”。接着,那家伙又会刻意带着他的外套到我这里来进行冗长的说明。

──哎哎我明白了,外套不是你拿的,真是失敬啊!──

──不,我一点也不介意,不过很伤脑筋耶,啊,你还是拜託老师帮忙吧,上次啊,我的军靴掉的时候,我告诉老师,他马上为我寻找──

──后来找到了吗?──

──没有──

──不过,因为老师很热心地努力为我寻找,所以我很感激他,至于军靴遗失的事,我倒是没有那么在意了──

──这样啊,那我也来跟老师说说看──

放学后,我请老师帮忙寻找外套。

──真是伤脑筋啊──

老师似乎正赶着要回家去,吃惊于我所说的话,于是把身上带着的布包放在桌上,对我说:

──八成是谁拿错了──

──是啊,我也是这么想──

──好吧,我们来找找看──

──好的──

──跟我来──

──好的──

他是教体操的老师。

连走路也步调一致。

没错,没错,勇往迈进。

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展,五指併拢,开始报数,一二三四。

今天比昨天冷多了,我的背也比先前更驼了,我一边打哆嗦,一边跟在老师后面走出去。

因为明天要考试的缘故。

空无一人的学校里除了爱摆架子的体操老师和驼背的我,就只有无味无臭的空气在四周蠢动。

──一二三四。你是什么时候掉的?──

──嗯,是昨天掉的──

──真伤脑筋啊──

──对啊──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──你叫什么?──

──名字吗?──

──嗯──

──津岛──

──啊,是津岛……修治……对吧?──

──是的──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──啊,那件外套不是你的吗?──

──不是(开什么玩笑,我的外套更长,那件不过二尺而已,八成是一年级生忘了带走的吧)──

──不会吧──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──啊,那个,那个,你的是这件吧──

──不是(开什么玩笑,我的外套不会这么破,肯定是校工忘了带走的吧,我的外套值二十八圆耶)──

──不会吧──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老师和我,两人穿过教室外的长廊。

长廊尽头是往二楼的楼梯口,老师犹如机械般用正确的步伐登上阶梯。

──你挂外套的地方是在二楼吧──

──是的──

──那我们去二楼找吧──

秋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,不知何时空气已染成了鼠灰色。

天色暗了,而且好安静,连鸟叫声也听不见了,感觉有点紧张。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──就是那里吧,你们挂外套的地方──

──是的──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一二三四、一二三四

──啊,老师我找到了,你看,它好端端挂在我的寄物柜……

我啪哒啪哒地跑出去,找到了,找到了,我满心欢喜地手里拿着那件外套。

──啊,好老旧,而且好短,怎么会变成这样破破烂烂的──

确实是挂在我的寄物柜,可是和我的外套不一样,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照,颜色褪成了红紫色,一看就知道是旧外套。

我顿时心头一惊,心想着我的披风外套居然在一夜之间变老了。

──看看你,怎么变得如此老旧,还缩水不是吗?──

我一边这样想着,同时抱着既怀念又恐怖的微妙心情,仔细地又瞧了一遍我那件变得老旧的披风外套。

【魔之池】

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。

我晃晃悠悠地散步在秋天的街道上。

咦?走在上学途中。不,依然是散步中。

山呈现赤红色,稻田上满是收割后如棋子般的稻草束。宛如大和尚小和尚排排站的稻草堆,安安静静地堆在那里。澄澈的晴空令人心旷神怡,(四周的景色,正值秋天的季节)当时我边走边想着要写封家书给故乡的母亲。

天空愈来愈高。

抬头看一望无际。

嗨呀、嗨呀。

就在我喃喃自语的时候。

啪锵一声──

哇喔──

我吓了一大跳,惊慌地回头一看,我的便当盒很可怜地掉进一个小水洼里。

※※※

中午到了。

便当。

便当。

──啊,对了,我的便当不能吃了──

我真的很悲观,于是我这样想着。

一、为何会掉下去?便当盒真是我的吗?要是其他人也不会那么倒楣吧?

二、为何偏偏我走的路上出现水洼呢?马路那么宽,我没必要小心翼翼地确认自己走过的地方吧?

三、为何便当会掉进水洼里?便当盒很小,水洼也很小,小东西和小东西之间似乎很合拍似的。便当盒为何非得要掉进那个小水洼不可?其它能掉的地方也很多不是吗?

我思考了一下以上三点,不禁毛骨悚然。

总之我一上课就忘了这档子事,又晃晃悠悠地一边散步一边从学校走回家。

依然秋高气爽。

而且天空十分蔚蓝。

秋天的晴朗日子,和煦而温暖。

山峦也变得清晰可见。

(近来如何,今年有没有採到很多“香菇”?)

我边走边想着要写给住在乡下的哥哥的信件内容。

啪锵──

哇喔──

我整个人被吓到了。

请看,我竟然跌进了水洼里。

呀!

这个水洼,和便当盒掉落的那个水洼没什么差别……不,根本是同一个水洼。

哒噜、哒噜、哒噜,我的脑海中盘旋着刚才提及的那三点,此外还浮现出更加可怕的三点。

──好恐怖啊,这是魔之池!──

我脸色变得苍白,心怀恐惧地窥看着那个小水洼。

水洼上映着蔚蓝的天空,呈现无限深邃的暗蓝色。

──里头也许住着某个妖怪──

我是这么想的。